扬州古城内「掘地三尺必有宝」。
1997年底与1998年初春,唐城考古队在老城区大东门街南侧,为配合皇宫花园基建工地,进行了两次考古发掘,清理出中晚唐两期东西流向的木结构排水沟遗迹,沟内堆积了成千上万件陶瓷器残片和完整器物,全国著名窑口的产品在这里都能寻觅到,而且数量众多,品种齐全。
在清代地层内还清理了六口水井、窨井遗迹以及在清代地层的底部出土两根带铭文的金条。两根金条成长方形薄片状,重68.1克,一根錾刻名文为「周九郎记□十分金」,另一根为「…□十分赤金」铭文。六口清代古井内出土了相当数量的青花杯、盘,尤以伴出的宜兴生产的紫砂茶壶、汤匙等最为珍贵。一次出土近五十把紫砂壶,在扬州是绝无仅有的,这在全国文物考古活动中亦不多见。
六口清代的古井分布于探方的中西部,紫砂壶主要出土于编号为丁2和丁6的古井内。丁2为清代老城区市民的吃水井,丁6则是清代城市地下排水设施--窨井。下面按紫砂壶的造型分三类介绍。
紫砂圆壶︰出土于丁6内。此类壶数量最多,约有40把。壶之口径、高度差异不大,造型则基本一致。以其中一件例举︰圆壶,连盖通高14.3公分、口径7.2公分、腹径12公分、底径9.6公分、流口径1.2公分、假圈足呈凹进0.7公分。直口,短颈,鼓形腹,假圈足,扁环形单股把柄,壶流短直,上细下粗,流口前端斜削,基本与壶口沿齐平。全盖高6公分,带子口,钮作圆珠形,中心有一个细小圆形的排气孔,钮下一圈凹槽,可供系绳使盖不易损伤,制作规整。此类壶分赭色、朱砂色、桔红色、黑色、灰黑色五种。外表都有黄白色金刚砂颗粒,或疏或密,有的满布器身,形如桂花,俗称「桂花砂」,并有云母的细小颗粒点,在光线下闪亮。腹部铭文仅有两种,刻「玉峡」、「玉峡泉」楷书。壶底中心仅有一件戳印方框阳文篆书款「元章」
球形壶︰出土于丁6内。仅有1件,壶流脱落残缺。壶通高10.7公分,口径7.8公分,腹径13.7公分,底径8.5公分。敛口,球形腹,假圈足。壶表面呈朱砂色,胎质淘洗极精细,基本无杂质,但仍有云母细颗粒点。足内戳印方框篆书款,方框内有3个篆体字,分两纵排,左边两个字,右边1字,并用阳文竖线隔开,依稀可见「□□水」。
方壶︰出土于丁2内。仅有2件,基本完整者1件,系碎片黏接而成。壶通高14.8公分,方口纵8.3公分,横7.3公分,最大腹径11.8公分,底足纵11.1公分,横10.1公分,方流口径0.5公分,假圈足凹进0.5公分。直口微敛,腹部略鼓,假圈足。方形曲状流,扁环形宽把柄。腹内流孔呈梭形,长约8公分,宽为0.6公分。外底中心有一方框形印章式戳印款,为篆书,字迹纤细,铭文可辨认为「荆溪所制」。与之相配套的为灌顶式方形盖(,盖高4.2公分,带子口,桥形钮,钮下有一个圆形排气孔。
另外,还出土两种紫砂器物–汤匙与小碟。
紫砂汤匙︰出土于丁2内。有6件,仅1件完整。匙部宽4.2公分,长7.4公分,柄长仅4.2公分,匙深1.2公分。匙部较大,柄相对于匙部略短小,匙口与柄外沿下划一道线凹弦纹,并在匙与柄衔接处的背面戳印长方似阳文「↑」字标识。
紫砂小碟︰出土于丁2内。有5件,皆残缺。通高2.2公分,口径8.3公分。敞口,圜形底。碟内施褐色釉,釉面粗糙,有较多气泡孔。
此次出土的紫砂器皆为日常生活实用品,造型单调,但数量众多,使我们有机会对这批紫砂壶的烧造工艺有一个较全面的感性认识。
第一,这批紫砂壶的陶土原料从壶的色彩上判断主要采用两种︰一种用紫红色和浅紫色的紫砂泥,经氧化焰烧成后,壶的胎色多呈现赭色和紫棕色。另一种采用红棕色的红泥,制成坯后经氧化焰烧成,胎色呈灰黑色,器表云母细颗粒点,彷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。其中也有几片标本,外表呈灰黑色或黑色,但里壁胎呈紫色或朱色,这可能与窑内的烧成气氛相关。窑内通风不畅,匣钵内的壶处于还原焰的气氛下所致。
第二,这批紫砂壶的壶身主要采用挡坯成型,即泥片镶接而成,与瓷器上的拉坯成型相异。前两种类型的壶,其内壁有明显的泥片衔接痕迹,泥片的接头是个缺陷,制作者煞费苦心,使之撇开人们的视线,巧妙地隐蔽了缺陷,增加了壶由内到外的美观性,同时将流或把柄安装此处,使泥片的接头更加紧密、牢固,不易破裂。
方形壶则采用四块泥片镶接,接头处有明显的挤压痕迹。壶口沿、底、圈足皆为后接,圈足的黏接面不够紧密,容易脱落。
壶把柄与流黏接于壶身,两者的联机把壶各分一半。先说把柄,模制,大小相若,为圆身扁环形状,由上而下渐小,便于手的把持。如果把柄黏接于泥片的接头处则不易脱落,而黏接于泥片接头的对侧则易脱落,原因在于黏接柄时,用力黏接挤压,使柄与壶身的两个接触点的胎变薄,脱落时往往连胎拔出。
再说说壶流,从残缺的十多个圆壶流标本来看,它们大小基本相同,可能为模制,呈圆管状,上小下大。安装壶流时,先在壶身挖圆形洞,洞比流口大三分之一左右,然后直接把流黏接。由于流与壶身接触面积小,故容易脱落。这种方法与羊角山古窑址采用打洞捏塞法安装壶流不同。方形壶流为模制,在安装流时先在壶身挖一个梭形孔,再将模制好的方形曲状流对接,由于流与壶身接触面积大,黏接牢固。
壶把柄、流与壶身的黏接,构成了壶的整体。把柄、流与壶身三者之间,从高度上看,基本在同一水平线上,一般地,柄稍微低一点,流与壶口沿平直;从器物的整体效果来看,圆壶身与高耸的盖组合成近似三角形,壶的重心在底部,大把柄与斜直形的设置,器物显得更为匀称、协调,美观大方,朴实中见艺术。
第三、壶盖共有两种,分方形盖、凸形盖。它们的做法基本相同,盖的顶部先以模具制作,对模具压好的坯加以修整,并将盖沿部的坯向内折卷,子口即安装在折卷的坯胎上。子口胎较薄,易损坏脱落。安装子口时,沿部微内敛,便于开启。凸形盖的钮呈圆珠状,陶工在安装珠形钮时,先将钮的底部挖空,钮与盖身的接触面减小,造成钮容易脱落(如图15)。方形盖为桥形钮,钮孔较大,便于系绳。
第四、紫砂壶的铭文及款识。总的来说,铭文款识较少,仅圆壶的腹部刻「玉峡」、「玉峡泉」楷书,刀法遒劲有力。底部皆为戳印阳文方框款,仅3件。「元章」(如图16)二字较粗犷,笔法欠流畅,欠圆润;其它两件,由于戳印模刻字较浅,文字纤细,故戳印文字不清。
紫砂壶的断代
这批紫砂壶出土于清代地层内的两口井里,也就是说这批壶的下限年代不会晚于清代,但要考证其处于某一确切的时代,我们首先从与之伴出的遗物着手。
相伴出土的遗物主要为大量的青花瓷小杯,盘以及少量的碗等。青花瓷小杯数量达672件,但杯的花纹单调,内底一律绘青花洞石花草纹。青花瓷盘的数量为其次,纹饰主要在内壁绘青花双凤戏牡丹图、卷草龙纹、云龙纹、洞石竹菊图、喜鹊登梅图、折枝牡丹纹、柿蒂纹、折枝瓜果图等,这些基本为康熙、雍正时期景德镇民窑常见纹饰。在青花盘的外底还有一部分铭文款识,分吉言款和斋堂两种︰吉言款有「益有鼎玉雅制」、「忠友美玉雅制」、「玙璠珍玩」、「圣友宝石雅制」、「慎友鼎玉珍玩」等,属康熙时期铭款;斋堂款为「还古斋宣和式」、「丽兴美玉堂制」两种。斋堂款的种类极为繁多,《饮流斋说瓷》中记载「称堂、称斋者,帝王、亲贵、达官、名匠皆有之。……」
对上述两个斋堂款的考证缺乏足够的资料,但带有「宣和」的款识颇有些掌故。「宣和」为北宋徽宗的年号(1119-1125年),宋徽宗赵佶是一个纨裤子弟型的帝王,并能书、善画、好古。他在位期间于汴京设立官窑,南宋人顾文发在《负暄染录》里明确记述「宣政间京师自置窑烧造,名曰官窑」。宣和或宣和窑即北宋官窑的代称,专为宫廷烧制瓷器,贡瓷中流传下来的器物或瓷器图样,成为后世竞相仿制的样式。雍正时期,曾在仿制器物的外底书伪托款识「宣和年制」;干隆时期,在釉里红葵式洗及釉里红水波纹葵式洗外底书写「宣和窑蒋祈」款。由此可见,上述两件斋堂款的时代定在雍正、干隆时期更为稳安些。
巧合得很,1984年在南海打捞出一艘欧洲商船,船内十五万件瓷器完好如新,其中有1件青花折枝牡丹纹盘(详见宋伯胤着《紫砂苑学步》第120页,台北唐人工艺出版社,1998)与此次出土的青花盘如出一辙,造型相同,酱釉口沿、边饰都一致,只是青花画意布局略有变化。沉船的时间为清干隆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(1752年1月3日),由此可以印证我们对扬州出土青花器年代判断的一致性。
款识年代特征
再说一说紫砂壶上体现出的时代特征。早期宜兴紫砂壶制坯方法主要分挡坯成型(捏作)与印模成型两种。捏作车坯大约在明代至清前期多采用此法,扬州出土的三类壶均采用上述方法,时代约略在此时间偏后段上。三类壶都使用篆书印章式方框款。「元章」二字应为工匠人名,苦于无资料可藉,无法寻清确切的年代。香港著名紫砂研究者罗桂祥先生曾着《宜兴陶器(英文)》,书中概括出了紫砂器的署名与年款的特征︰万历年间,以欧体、楷书刻于壶之外底,以时大彬刻款最为典型;明、清之际刻名与印章并用;康熙以后刻字减少,壶底用印外,或于盖印,把下盖印。由此观之,扬州的紫砂壶时代约在康熙以后。
综上所述,扬州出土的紫砂壶的时代在康熙至干隆前期。
从出土器看扬州的饮茶习俗
我国的饮茶始于秦代,而盛于唐。扬州的饮茶之风可追溯至东晋时期,在宋人编《太平广记》卷七。「广陵茶姥姥」条载,茶姥「每旦将一器茶卖于市,市人争买」。入唐以后,扬州自身产茶于蜀冈丘陵,而且茶质优良,「味如蒙顶」,再加之天下无比第五泉的大明寺水,扬州人「烹绿乳于金鼎,泛香膏于玉瓯」(新罗人崔致远《桂苑笔耕集》),「金鼎」为煎茶之具,「玉瓯」即为饮茶的玉盏、玉盅之类,它不仅反映扬州人的富有,更体现出扬州饮茶的风尚。
降至宋代,扬州的产茶属官自置场,督课园户茶民采制,专门作为贡品,贡茶场所在「时会堂」、「贡春堂」,扬州太守欧阳条作《时会堂二首》,其中一首为「积雪犹封蒙顶树,惊雷未发建溪春。中州地暖萌芽早,入贡宜先百物新」。宋代扬州制茶情况可见一斑,饮茶之风盛更为考古发现所证实。
1992年考古队在配合汶河路改造进行过考古发掘,在升明桥东北侧曾发掘出一座完整的宋代茶馆遗址,有完整的茶炉以及用于提高炉温的风箱台座遗迹,在炉灶西侧为砖砌明沟遗迹,汇入汶河,在明沟内出土达百件吉州窑生产的黑釉茶盏,这些茶盏制作较粗糙,应为一般平民的饮茶之具。
明清之际是扬州茶事的又一盛期。此时茶具发生了显著的变化,宜兴紫砂壶逐渐成为饮茶风尚。扬州人对茶具情有独钟,干隆年间,扬州天宁寺旁的「香雪居」店铺,专营「宜兴土产砂壶」。不仅如此,「扬州八怪」之一的郑板桥,嗜茶,写茶诗,甚至还在紫砂器上题诗,如「嘴尖肚大耳偏高,才免饥寒便自豪。量小不堪容大物,两三寸水起波涛。」这首诗除反映他嫉世讽俗之外,也体现出对紫砂器钟爱。清代扬州经济繁富,又多盘商,文人画士云集,饮茶之风经他们的推波助澜,而经久不衰。
扬州此次出土紫砂壶的地点处于大东门街与汶河路交汇处,在其正北面有一座的明代楠木厅。很显然,这里应为茶馆位置。出土的紫砂壶、青花茶盏以及用于盛扬州干丝或点心的青花盘,如果把它们置子桌上,再加上三两个人围在桌旁品茗论事,这不仅向我们展示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生活画卷的同时,亦印证了扬州人的一句「早上皮泡水,晚上水泡皮」(意思为早上到茶馆吃早茶,晚上到澡堂泡泡身子)的千古生活习俗。